得到高研院的同学们,大家好,我是冯雪,一名心脏康复中心的医生。

今天我要跟大家谈一个话题,如何走想走但没有走过的路?

一般来说,医生走过的路都是前辈走过的,我们就跟着走,就好了。虽然我们医院——阜外医院是全球心脏手术量最大的医院,是中国医院排行榜心内外科连续十年的第一名,但是在我以前,我们医院就没有心脏康复这行。

 方向从迷茫中诞生 

我走上这条路的故事是这样的。我念书那会学的不是这个,因为说老实话啊,以前在医学里搞预防、搞康复的是不太入流的。

那一流医生在哪里呢?就像很多名校的毕业生都去搞金融一样,好医生都在心血管、眼科、骨科,这些收入最好的科室里。

我大学读了八年,毕业的时候,来到了这家全中国最好的心血管病医院,每天处理这家医院最重的病人。我吭哧吭哧爬呀爬,终于爬到了医学的高点。

站在这里,我看见了什么呢?是成功的喜悦?那已经成为过去。是救死扶伤的成就?那不过是每天的例行公事。

我最明确的是,我离生死越来越近了,近到我几乎每天都要面对。当我离生死很近很近,我突然失去了方向。

重症监护室,你没去过,但你一定听说过。在那种插满呼吸机管路、导尿管、动脉监测导管等等,各种管道的人面前,人没有尊严的选择,只有生死的犹豫。

在这种地方,人很容易被看成是器官的集合,生命很容易被理解成是监视屏上数字的延续。

我还记得那时候,经常会在一天工作回到家后,莫名的大哭。我的内心一次次承受着巨大的压力,体会到所有人面对无常是那么无力,这其中也包括医生,我自己。  

但让我更加迷茫的,是一次刻骨铭心的抢救成功。

那是2012年冬天的一个晚上,我轮值心外科急诊二线,凌晨一点我收了一个从山西赶来的病人,一个41岁井下矿工老徐,主动脉夹层,来的时候神志已经有些迷离。

这个病的全球死亡率是80%,如果不马上做手术,死亡率是99%以上,如果做完手术,在我们医院死亡率是4%以下。

遇到这种情况,就是和死神赛跑,我开出住院单告诉家属,需要马上手术。家属是一个农村妇女,身后跟着个十岁出头的小子,两人转头就去办手续,没有任何犹豫,一看就是当地医生教育过了,不做手术只有等死。

只是转身的那一刹那,我才发现这个妈妈走路拖着一条腿,应该是小儿麻痹症留下的。

接下来就是八个小时的手术,命是保住了,术后心衰、呼衰、肾衰,折腾了一个月,一关关都熬过来,终于到了气管插管拔掉的那天。老徐可以开口说话了,关心的第一件事是花了多少钱,

我试着慢慢周旋,因为我知道孩子他妈卖房卖地,已经借完了全村她能借到的钱。

虽然艰难,老徐也慢慢接受了,他说自己是井下的,挣得还行,钱慢慢还。我也安慰他,说啊,只要人活着,就还有希望。

但是第二天,我刚接班,就听护士来告诉我,老徐发疯了,自己把输液的管路都拔了。我跑到床边,果然床单上大片大片的血,老徐的手还在那里狂扯。

我一把摁住了他,跟他吼,你干什么呀老徐,你知道为了救你,我们用了多少人献的血。

他梗着脖子顿了一秒,然后嚎啕大哭,他问我:“冯医生,你告诉我,我还能下井吗?你看我这个胳膊腿,细得就是一根柴火棒,我现在连坐都坐不起来,我完了,我活着还有什么用,我就是给孩子他娘添麻烦的废物。”

那一秒,我懵了。一次成功的手术和无数次无数成功地抢救,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。

那一秒,我觉得不只是老徐的人生,我的人生也像是钻进了迷雾,因为我知道生命的尊严不是因为活着,而是一个有价值的人。

 利他:心中的坚定心塔 

方向就是从迷茫中诞生的。

从那一天起,我就想,我要走另外一条路。我想通过我的努力,让无数个老徐在手术之后重建功能。

后来我知道心脏康复正是这样一门学科,它可以帮助老徐在术后重新站起来,恢复手术前的心肺功能,甚至可以井下作业,让他们在手术后依然可以有尊严地活着,可以有自己的家庭担当,社会价值。

方向是有了,但真的要干吗?

当时,摆在我面前的有两条路,一条是我好不容易站到的高点,毕竟那一年,我是这家医院最年轻的主治医生。

那一年,我还主持筹建了中国医师协会心脏重症专委会,在外人看来,事业顺风顺水。我姑且把它称作事业的舒适圈。

另一条,心脏康复,是医院里前辈没有走过的路,我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,但肯定不会是顺利。

那么,跳出舒适圈需要多大的决心呢?为了帮自己下决心,我甚至模仿找对象,把两条道路的利和弊,写了整整一面墙,研究了整整一个月。也没搞出个名堂。

某一天,我家大姑娘对着那个墙咿咿呀呀,那会她刚学认字,她就在那念,“我晋升”、“我熟悉”、“我发文章”、“他站起来”、“他们有社会价值”、“他们不得病”。她念得不全,却补上了最重要的字,“我”和“他”。

那一瞬间,我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。我发现原来不跳出去的好处都是我的,跳出去,大部分的好处是利他。

“利他”,不正是我当年我选择成为医生最大的初心吗?不正是我作为医生的价值所在吗?

跳出舒适圈,如果可以有更大更多的“利他”,我坚信这样的路才会更有意义,才更有可能会走成光明大道。

你可能觉得冯老师是医生,职业里天然带着“利他”。

但这是我恰恰要提醒你,如果我们要走出一条光明大道,要做成一点事业,如果你做的事情对别人没有意义,对社会没有价值,试问那这条路怎么可能走得通?

活着,总是要为别人活得更好一点。总是要为一些看不见的东西去努力。

如果你只是想安稳度日,利己没有问题。

如果你想要真正的成功,不利他却绝无可能。甚至我们可以定义成功的大小,就是你拥有多大的“利他”能力。

所以,走一条想走但没有走过的路,心中一定要有一个坚定的灯塔,“利他”就是这个灯塔的火种。有了这个火种,你就可以照亮一方的目标,那么一定会有人来跟随。

 艰难挑战

挑战1:没钱、没地、没人

2013年,我去了美国最牛的大学和医院学习心脏康复。2014年,我学成归国。

当时的我有满腔热情,有可以帮助我们的病人功能重建的技术。这条路应该好走了吧?

但事实是,发展心脏康复、可以,但是没有地,没有钱,也没有可以给我用的人才。

道理也很简单,就像我们这种一床难求的医院,每个科室都很重要,谁也不能给你腾地吧?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产出,怎么给我做预算呢?人才,不要说当时国内没有多少合适的人才,至于就算有,人家凭什么跟着我干呢?

一穷二白,这就是我面临的起点,但我相信,我应该不是最惨的,走一条没走过的路大凡都是这样开始的。

没有地,没关系,阜外医院的任何一个床位,任何一个床旁,任何一条走廊,我都可以和我的病人一起开展心脏康复。

没有钱,我自掏腰包,在某宝上花了200多块钱,买了开展心脏康复所需要的基础设备,比如卡尺、握力计、握力环、弹力带、花生球。

最后,没有合适的人才,所幸院长很支持我,给了我两个护士,我就一边教学一边临床。

后来我把心脏康复,推广给全国的500多家医院。当很多基层医院跟我抱怨,没钱没地没人没法开展的时候,我就用这个0平米,200元,2个护士的故事激励他们。

做起来,证明你自己的价值,比说自己多么有价值,要有意义得多。

挑战2: 不被病人理解,甚至没有尊严

接下来,我在这条没有走过的路上开始了埋头苦干,我们帮助一个又一个术后病人做康复,做功能重建,一点点地往前使劲。

我的想法是,只要我足够努力,总会被认可,但是没多久,我就被挫败了。

这天早上,我带着一个护士,准备给做完心脏搭桥手术后第二天的老杜,做心脏康复。

前一天下午,我们已经做了像自行坐起、床边踏步这样的康复训练,效果很不错。

可是那天,我们一进病房,气氛就有些不对。我把手刚搭在老杜的肩膀上,就被他闪开了,跟着一句“我不需要康复,你们来就是帮我动动胳膊动动腿,这个我也会,你们不要花我的救命钱”。

病房里另外两个病人也立即表示赞同。无论我们怎么苦口婆心地解释,这会对你未来的心肺功能产生多好多好的影响,也没有一个人理解,最后他们几乎是把我们轰出了病房。

当然糟糕的事情才刚刚开始,这个风气很快蔓延了整个病区。那段时间,只要我们一去做康复,大概率就是被扫地出门。

我找到病区的手术医生,想跟他沟通怎么更好地开展康复,他的答复是:“小冯啊,不要急,这么多年了,没有康复大家都挺好的,不要为了你的锦上添花,给我们搞出医患矛盾就不好了,慢慢来。”

有一天,两个小护士来找我诉苦,原因是有一个病人家属觉得我们这事不体面,也不挣钱,但服务技术都很好,“还不如跟着他搞传销”。

听完这话,我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也崩不住了。我放弃了那么多,到头还不如搞传销的。

不被理解,甚至没有尊严,你是不是也曾经遇到了和我一样的遭遇呢?

那段时间,我开始翻看各种史书,力求找到,一件好事不被认可,该怎么办?

结果还真被我找着了一件,就是宗教传播。你想,我想让大家认可的只是远期的事情,但宗教是让你认可你看不见的事情,甚至是死后的事,怎么做到的呢?

你会发现,讲道理太难了。大多数宗教传教,其实都是从治病救人开始的,帮你解决当下最痛的问题,所以,过去的传教士基本都是医士,给你治好了,你再信我不迟。

看到这,我突然明白,当下的痛才最痛啊。

从这里,我get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,在埋头苦干中,我只想证明自己的价值,我忽视了所有心脏康复参与者,他们的痛。我以为那些并不重要,只有我自己的心脏康复才重要。

那个心中“利他”的灯塔被自己一厢情愿的梦想给占领了,我把自己的初心给弄丢了。

走一条没走过的路,更加需要放下自我,不是“你以为为他好”就是“利他”,而是“他真的好”,有所收获,有所成就。

从那会开始,我们心脏康复学会了,要把病人当下的痛点,放在最优先的位置。

只有我们的灯塔永远朝着真实的“利他”,那么跟随的人才一定会多起来。

比如,打个电话算不算康复治疗呢?我给你讲一个康复中心真实的故事。

郭老师,北大教授,67岁,大面积心梗,被抢救的时候光除颤就除了8次,我们康复团队去的时候,他还在ICU,只能靠呼吸机维持着。

每次不管我们给他做什么,他都懒得看我们。我知道,这是重大疾病创伤后,典型的抑郁表现。如果我们只是做运动康复,他自己没有求生欲配合,都会白搭。

因为气管切开,不能语言沟通,我俩就用上了手写板,原来郭老师认为自己快不行了,最想见见外孙女,那是他一手带大的。

但小孩子没办法进来,我们就每天康复前,让郭老师和外孙女通一个视频电话。此后,他一见到我们,就会亲切一些,进行康复训练也配合一点。

当郭老师第一次带着呼吸机站起来,视频那头,外孙女就不断喊着:“姥爷抱抱”。那一瞬间,我第一次看到郭老师流泪。从那以后,郭老师康复训练都特别的努力。

从不配合,到配合,到努力,三个月的科学康复训练结束,离开康复中心时,郭老师已经可以抱起自己的外孙女了。

一年后,他又来到康复中心,复查心功能已经接近正常。而这一次他的心愿是,在康复中心进行心肺康复,再加体能训练,全家一起去爬玉龙雪山。这是他得偿所愿的样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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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曾经问郭老师,你是怎么做到的?他告诉我:“没有别的,相信自己。”

他说,心脏康复中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是帮他提升心性的,让他重新相信自己能达到某种高度。在为了家人这样的人生意义中,生命充满无限可能。这样的事情,每天都在康复中心上演。

你看,他们跟随的从来都不是我,而是自己身上“神性”的光辉。

对,跟随自己身上“神性”的光辉,又何止病人。我们心脏康复中心团队,每一个小伙伴日复一日的努力,都是为了自己信仰的意义。

我们常常认为自己就是个凡人,不能免俗,随波逐流。但是如果你身在一个集体,走在一条路上,能感受到自己“神性”的一面,你追随的就不是别人,而是自己的内心。

就这样,越来越多的人愿意和我一起,为了别人活得更好一点,为了看不见的什么,一起做那个守望的灯塔。

当然,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,心脏康复中心就像开了挂,我们从最初的3个人,到今天的36个人,到1个横跨运动、营养、心理、睡眠、疼痛、科研转化等多学科的治疗团队。

从最初的被病人撵,到2020年全年15000人次的全方位心脏康复,从没有一寸土地到占地1000平方米的心脏康复中心,还有昆明、郑州、深圳三个分中心。

去年,我把这条心脏康复的路延伸到了预防,在院长的带领下我们开创了中国第一家生活方式医学中心。

我们希望运用生活中的医学智慧,让你活得更舒适,更长寿。改变他人的生活方式,这显然是一个更大的挑战。

但是,生活方式虽然很小,却决定了你是什么样的人,以及你能走多远。

也就是我不仅可以帮到你的健康,我还能助力你事业的成功。这意味着,我在“利他”的能力上有了更大的突破。

那么这条路,即便有再多的荆棘,我都会坚定地走下去。因为荆棘本身是为了磨砺这个新兴的学科,让医学越来越人性化,让这条路的目标,越来越成为我们每个人喜欢的样子。

 坚定信仰,守望灯塔

这次得到高研院请我分享前,我还在思考,究竟什么让心脏康复中心成功,是什么让我走出了一条前辈没有走过的路?

回望走来的路,我能给你的经验只有两个字——“利他”。

真实的利他让更多的人追随在这条路上,而我最成功的作为,不只是让他们获得了多大的利益,而是让他们不断提升心性,发现了自己身上“神性”的光辉,追随自我,达到成就人生意义的彼岸。

我想这也正是各位来得到高研院最重要的意义之一。

来到这里,我们是来一起学如何挣钱?如何解决自己工作中的实际问题?还是如何获得个人成功?可能是,但也可能我们并不能得到一个具象化的答案。

我坚信我们来这里,更多的就是来提升心性的。当你心里有一个“利他”的火种,来得到高研院这个集体,他给你的共情,给你的温暖,能让你呵护好自己心中的火种,这个光明就会变成照亮一方的灯塔。

祝愿每一位得到高研院的同学在这里,让自己的火种变成别人的灯塔。谢谢大家!